黄旦|黄旦|理解媒介的威力——重识媒介与历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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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旦|黄旦|理解媒介的威力——重识媒介与历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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理解媒介的威力——重识媒介与历史
黄旦|浙江大学数字沟通研究中心教授 , 复旦大学信息与传播研究中心研究员
本文刊载于《探索与争鸣》2022年第1期
非经注明 , 文中图片均来自网络

在李伯元的《文明小史》中有这样一则故事:晚清科考政策发生变化 , 除了诗文 , 还新增时务、掌故、天算、舆地等内容 , 为适应此种变革 , 吴江乡间有贾家三子 , 受人指点 , 开始接触上海报纸以补新知 。 “兄弟三个是见所未见 , 既可晓得外面的事故 , 又可借此消遣 , 一天到夜 , 足足有两三个时辰用在报上 。 ”眼界开了 , 行动也就开始 , 他们拿出私房钱托人在洋货店买回来一盏火油洋灯 , 一亮如同白昼 , 油灯那点摇曳之火 , 就显得可怜无比 。 自此三兄弟更加留心看报 , 凡见有外洋新到器具 , 即托人购买 , 不管是否合用 。 仅此仍不解渴 , 他们反而更加向往去上海见见世面 , 因为从报纸上看到那里还有自来水、电气灯等种种稀罕之物 , 非火油洋灯所能比 。 谋划再三 , 三兄弟遂瞒着母亲 , 私下租了一条船 , 半夜时分偷偷上船奔向上海 。
倘若这是一段史实 , 依照现有的研究思路 , 我们会关注什么呢?或许是当时的吴江乡下 , 已经可以看到多少报纸 , 都是些什么报 , 它们又是通过什么渠道传播的;又或许是当地读者都是哪些人 , 主要读什么 , 报纸对他们产生了什么作用;也有可能据此考证当时有哪些洋货进入吴江地方 , 它们是如何流入的 , 购买洋货的都是什么样的家庭;当然 , 也可以从这样的例证中 , 分析报纸在上海向周边辐射影响的过程中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 , 等等 。 这样的一些研究都从各自不同层面触及报纸及其影响 , 其价值不言而喻 。 然而 , 所有这些研究相加 , 让人觉得仍未击中这个故事的真正命意 。 比如为什么是读报让人“晓得外面的事故”?为什么报纸可以是购买洋货的指导?报纸的“上海”怎么就理所当然等同于实际的上海?报纸这种诱导的力量来自哪里?总而言之 , 没有报纸 , 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, 那么 , 报纸是什么呢?
很遗憾 , 在我们的研究中的确没有人去追究报纸是什么 , 而是把报纸当作了一个不证自明的物品 。 这不仅把报纸常识化了 , 而且也难以切实把握研究者惯常重视的报纸内容及其作用(比如与书籍有何不同) 。 此种所谓的报纸历史研究 , 也就名不副实 , 实际上是没有“报纸”的报纸研究 。 历史学家达恩顿就曾表达过类似的意思 , 他说 , 研究者们总是希望通过考查印刷的世界 , 能打开一扇透视法国大革命的新窗口 , 但他们从来没有打算了解 , 这种主要传播工具是如何贡献于现代的第一次伟大革命 。 “历史学家一般把印刷文字当成是什么东西发生的记录 , 而不是发生的因素” , 是报刊帮助塑造了其记录的事件 , 可以说 , 这场大革命如果没有印刷报刊 , 就不可能攻克巴士底狱 , 而且不可能推翻旧的君主专制 。
报刊与历史研究中所存在的这种现象 , 绝不是历史研究独家的问题 , 无论是社科还是人文学界 , 都普遍存在“媒介盲”的状况 。 其中一些研究者在关于媒介的构成、历史及影响研究方面 , 路径固然不一 , 但在关注媒介内容、角色和传播的知识及其构成 , 而轻视乃至忽视媒介本身上 , 则是大同小异 。 梅罗维茨对此就十分不解 , “虽然对媒介内容的研究有重要的社会意义 , 但是令人惊讶的是 , 人们很少对媒介提出其他类型的问题 。 实际上 , 许多对媒介影响的研究都忽略了对媒介自身的研究” 。 这就产生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, “关于电视内容和控制的研究方式与研究报纸、戏剧、电影和小说的内容与控制方式完全相同 , 它们本身被当作了中性的传送系统” , 它们的差别在其间没有任何意义;而将之与关于工业革命影响的研究一做比较 , 二者就显出巨大差距——在后者的研究中 , 没有谁会宣称 , 他的研究中“唯一重要的东西是新机器生产出的物品” , 相反 , 进入工业革命研究者视野的是 , 工业革命作为一种新的生产方式对诸多可变因素的影响 , 比如城乡生活的平衡、劳动的分工、家庭结构、社会的凝聚程度、时空观念、阶级的构成 , 以及社会变化的速度 , 等等 。 这很有启发性 , 要是我们也转变视野 , 将媒介(报刊)看成一种改变时空和社会关系的新的传播方式本身 , 而不是当作一个空瓶 , 我们的研究——比如关于上面提到的吴江贾家兄弟的故事的研究——还会只是围着其内容打转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