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艺术|中国艺术的“古意”(20)


古人对于“文质关系”的理解同样展现于身体的积极参与之中 , “圣贤书辞 , 总称‘文章’ , 非采而何?夫水性虚而沦漪结 , 木体实而花萼振:文附质也 。 虎豹无文 , 则鞟同犬羊;犀兕有皮 , 而色资丹漆:质待文也”[20] , 刘勰认为 , 古代圣贤的著作 , 质地可靠 , 文采亦颇引人 。 何以见得?刘勰并未以概念和命题进行论证 , 而是处于世界之中 , 以其整个身心进行具身感知 , 凭借大量地观察与体悟 , 辅以广泛的事例加以直接而综合地认知 。 文艺的“文”与“质”犹如宇宙中的万物 , 缺少任何一端均不完整 , 一方面 , “质”待于“文” , 譬如《老子》 , 不乏于质 , 然疾伪于斯亦需要五千精言;另一方面 , “文”待于“质” , 所谓“辩丽本于情性” 。 “情质”与“辞文” , 均非主客二分情境下的表象活动 , 而是天人合一基础上的审美感知 , 性体柔虚的水与自然波动的沦漪相拥 , 性体充实的草木与灵动别致的鲜花互衬 , 虎豹之纹不同 , 狗羊之纹相异 , 各随其质 , 各符其文 , 一切都在“行动的背景中生成” , 对美的发现也是在与万物互联的活动中自然生成 , “文质兼备”因此便成为一种“非对象性”审美的自觉追求 。
以“文”“质”这一对逻辑起点性审美范畴以及“文质兼备”这一命题为例 , 可以见出中国传统艺术美学话语的“非对象性”特征 , 亦可大体推知其他范畴如意境、中和、气韵、自然、妙、清等 , 其他命题如虚实相生、情景交融、形神兼具等 , 其他艺术观点如风骨说、文气说、性灵说、神韵说等 , 亦都具有“非对象性”特征 , 这些美学主张与话语表达均并非由主体先在设定的霸权性存在 , 而是在主客浑融的、身体化的“原始的整体”中的一种没有强弱、主动与被动之分的审美活动的结果 , 包括话语的思想内容、逻辑结构、表达方式、价值取向等 , 莫不如是 。
三、中国古代艺术美学话语的“非对象性”特征
中国古代艺术美学话语的“非对象性”特征主要体现以下几个方面 。
首先 , 从主客关系的维度看 , 中国古代艺术美学话语具有主客融通性 。 在“非对象性”的中国古代艺术美学话语中 , 主体与客体共处同一生活世界 , 二者并无主奴对立之别 , 而是如同悠然见南山的诗人和被偶然遇见的南山之间的关系一样 。 王夫之有言:“情景名为二 , 而实不可离”[21] , 又曰:“夫景以情合 , 情以景生 , 初不相离 , 唯意所适 。 ”[22] , 叶朗释曰:“王夫之所说的‘实不可离’中的‘实’字和‘初不相离’中的‘初’字 , 就能明白王夫之要说的是:‘情景合一’是本来就有的 , 是一个纯粹被给予的世界 , 就是胡塞尔所说的‘生活世界’ , 也就是哈贝马斯所说的‘具体生活的非对象性的整体’ , 而不是主客二分模式中通过认识桥梁建立起来的统一体 。 ”[23]西方艺术美学话语彰显的是主体高高在上的主导地位 , 主体居高临下 , 俯视着客体 , 无论是康德关于“艺术是自然、主体的产物”的审美论断 , 还是黑格尔“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”的美学观念 , 亦无论是移情说 , 还是距离说 , 都为主体设定了绝对的主导地位 。 中国古代艺术美学话语则不同 , 主体置身于生活世界之内 , 以浑然忘我的眼光全身地心参与艺术感知 , 而非置身于客体之外 , 以认识、观审的眼光打量客体 , 因此 , 在这种平等交融、互为一体的关系中 , 无论是艺术创构还是艺术欣赏 , 无论是创构起始的感发还是创作过程中意象的营构 , 主体面对的无论是物象还是事象 , 都是应客体之邀而进行的“互相照亮” , 而艺术美学的话语自然便也是“自然而然”地流淌而出的肺腑之言 , 而非先验地设定的霸道之语 , 虚情矫饰的一厢情愿之词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