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艺术|中国艺术的“古意”( 八 )


黄宾虹也多次谈到“别峰见之”的观念 。 他说:“凡画山,不必似真山,凡画水,不必似真水,欲其察而可识,视而见之而已 。 ”在他看来,山水家重“别峰相见”,作此峰,意非在此峰也 。 有古法,有今法,有他法,有我法,然妙造者,不在古今,不在他我 。 过去,不是构成权威的条件;他法,并不是我必须遵从的理由 。 真正金子般灿烂的东西,在人真性的发掘,在心中的通会 。
传统艺术中随处可见此理的运用,园林的借景,或可视为“别峰见之”的作业 。 园林中的假山,其实也是一种“别峰”,是一种让你忘记此峰,从“峰”中超越,由幻境入门,呈现生命的真实 。 便面,不在于透出一窗之景,而在于让你觉知世界如幻象的真实 。 观园人,就是园中人;画外人,就是画中人;今天的人,就是古代的人;行走在大地上的人,也是天国中的游弋者;平凡的生命,也可以是灿烂的圣洁般的存在 。
(三) 同群相叫
上引周亮工所说,“拾得古人碎铜散玉诸章,便淋漓痛快,叫号狂舞”,此会通之乐,如同一个孤独者,突然找到属于自己的群,融入其中,生有着落,交谈之下,句句惬理厌心,竟然灵魂震撼,以至啸傲狂舞 。
对于这样的境界,恽南田与他的叔父恽向,有极精彩的描述 。 南田有画跋云:“群必求同,同群必相叫,相叫必于荒天古木,此画中所谓意也 。 ”他说,此语得自其叔香山翁,南田在《跋观赵大年寒鸦宿雁图真迹》中说:“(香山翁)又自题《寒鸦图》云:群必求同,同群必相叫,相叫必于荒天古木 。 每作此意,辄呼大年 。 ”这就是他们理解的画中“意”——那令人达到生命狂舞的节奏 。
看到前代大师的作品,使我感到“群”——唤起似曾相识的感觉,它说出了我久久潜藏心中而没有说出的话,引起我的共鸣 。 “同”,则是妙然相契的境界,是“我欲与之归去”的心灵呼声,是两颗灵魂的絮语 。 此时此刻,我忘记了自己的所在,消解了我和对象之间的界限 。 所以有“叫”——叫,是灵魂的震撼 。 而“相叫必于荒天古木”——在荒天古木中,四际无人,一人奔跑其中,对着苍天狂叫,万古唯此刻,宇宙仅一人! 此时,不知古人何在,历史何在,时间何在! 一种浮出于时间、历史之外的精神在荡漾 。 人同此心,心同此理,这样的“心”和“理”,就是人的真性 。
南田说:“横琴坐忘,或得之精神寂寞之表 。 徂春高馆,昼梦徘徊,风雨一交,墨华再乱,将与古人同室而溯游,不必上有千载也 。 ”他作画,与古人同游,时空的界线突然消失,如钻过时光隧道,来与古人相会,一片交融的心,一种盎然的“古”意,就在这精神寂寞之表得之 。 精神寂寞,无古无今之谓也 。 横琴坐忘,傲睨万物,乃纵然高蹈,作高古之会 。
南田又说:“铜檠燃炬,放笔为此,直欲唤醒古人 。 ”点上蜡烛,在微弱灯光下作画,画到高兴处,一道光明如从心底里射出,照亮了斋室,照亮了天地,照亮了古今 。
古人之意,那种曾经有过的温热,就藏在画中,藏在笔墨里,藏在地下,藏在那暗绿色的锈迹处,我借着自己生命的光,跨过漫漫长夜,来与这“古意”相会 。 南田评画云:“全是化工灵气,盘礴郁积,无笔墨痕,足令古人歌笑岀地 。 ”歌笑岀地,相互感动,这正是深层的感通 。
李流芳曾谈到“人之性情”与“人人之性情”的联系,颇能代表文人艺术的主流观念,他在一则为朋友所作诗序中,借与朋友的对话,表露自己的观点:“夫人之性情,与人人之性情,非有二也 。 人人之所欲达而达之,则必通;人人之所欲达而不能达者而达之,则必惊,亦非有二也 。 ”
四、复活古心:恢复钝化的生命感觉
传统艺术中有另外一种“复古”,叫作复活古心 。 古外求古,唤醒人的真实生命感觉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