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子·离娄下|陆建华|孟子的人性世界——从人性的本质、内容、根据与价值指向的维度看( 六 )


对于孟子上述关于人性内容是“德”的论述 , 戴震可谓一语道破:“就孟子之书观之 , 明理义之为性 , 举仁义礼智以言性者 , 以为亦出于性之自然 , 人皆弗学而能”(《孟子字义疏证》卷中) 。
从“性”字的结构来看 , 人性包括“心”、“生”两面 。 孟子关于人性内容的论述客观上或者说事实上涉及了二者 。 从其“口之于味也 , 目之于色也 , 耳之于声也 , 鼻之于臭也 , 四肢之于安佚也 , 性也”来看 , 客观上认定人性的内容为人的生理欲望 , 涉及“性”中的“生”;从其“仁之于父子也 , 义之于君臣也 , 礼之于宾主也 , 知之于贤者也 , 圣人之于天道也 , 命也 , 有性焉 , 君子不谓命也”来看 , 主观上认定人性的内容是“德”与“道” , 涉及“性”中的“心” 。 只不过出于性善论的需要 , 孟子以“口之于味也 , 目之于色也 , 耳之于声也 , 鼻之于臭也 , 四肢之于安佚也 , 性也 , 有命焉 , 君子不谓性也” , 否定了人性内容中的生理欲望 , 否定了“性”中的“生” 。 这样 , 人性的内容仅剩下“德”与“道” , 仅仅指“性”中的“心” 。
回过头来看孟子对于人性本质的“良知”、“良能”的界定 , 对于人性的道德性的要求 , 也知道孟子是以“德”为人性内容的 。 他说:“人之所不学而能者 , 其良能也;所不虑而知者 , 其良知也 。 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 , 及其长也 , 无不知敬其兄也 。 亲亲 , 仁也;敬长 , 义也” (《孟子·尽心上》) 。 这是说 , 人性就是人的“良知”、“良能” , “良知”、“良能”表现为人生下来就知道“爱其亲” , 顺其发展 , 长大后就懂得“敬其兄”;“爱其亲”这种“亲亲”之德就是“仁” , “敬其兄”这种“敬长”之德就是“义” , 因此 , 仁义所代表的“德”就是人性的内容 。
针对孟子以“德”为人性内容 , 突出人性中的仁义 , 告子提出批评:“性犹杞柳也 , 义犹桮棬也;以人性为仁义 , 犹以杞柳为桮棬”(《孟子·告子上》) 。 告子的意思是 , “桮棬”与“杞柳”虽然有着内在联系 , 这种联系表现为“桮棬”产生于“杞柳” , 但是 , “桮棬”并不是“杞柳” , “桮棬”产生于“杞柳”并非天然而成 , 乃是后天人为的结果 , 是外在因素使然 , 同理 , 仁义与人性虽然有着内在联系 , 这种联系表现为仁义产生于人性 , 但是 , 仁义并不是人性 , 仁义产生于人性也并非天生的 , 乃是后天人为的结果 , 是外在因素使然 。 这意味 , 仁义之于人、之于人性是外在性的存在 , 人性的内容不仅不是仁义 , 仁义还是压抑、摧残人性的产物 。
告子的批评可谓切中要害 , 孟子回复道:“子能顺杞柳之性而以为桮棬乎?将戕贼杞柳而后以为桮棬也?如将戕贼杞柳而以为桮棬 , 则亦将戕贼人以为仁义与?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 , 必子之言夫”(《孟子·告子上》) 。 这里 , 关于“杞柳”与“桮棬”的关系以及由此类比的人性与仁义的关系 , 告子的观点明明是“戕贼杞柳而后以为桮棬” , 损害人性而后产生仁义 , 孟子对此是清楚的 , 不过 , 孟子还是从逻辑上分析出“杞柳”与“桮棬”的关系以及由此类比的人性与仁义的关系的另一种情形:“顺杞柳之性而以为桮棬” , 顺乎人性而有仁义 。 即便如此 , 孟子在论辩中最终还是不得不正视告子的观点 , 在无法从理论上回击告子的窘境下以“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 , 必子之言夫” , 对告子作政治层面的批评、人身层面的攻击 。
另外 , 由于人性客观上指人的欲望 , 孟子虽然主观上对其加以否定 , 但是 , 总是缺少客观依据 。 其观点虽然勉强能够自圆其说 , 但是 , 禁不起推敲 , 所以 , 当告子与孟子就人性问题进行辩论时曰:“食色 , 性也 。 仁 , 内也 , 非外也;义 , 外也 , 非内也”(《孟子·告子上》) , 主动提出人性的内容问题 , 指出人性的内容是食色、是人的生而俱来的欲望 , 希望就此展开论辩 , 孟子不讨论、不反驳告子“食色 , 性也”的观点 , 仅仅讨论、反驳告子“仁 , 内也 , 非外也;义 , 外也 , 非内也”的观点 , 追问告子曰:“何以谓仁内义外也?”(《孟子·告子上》) 。 这看起来似乎是认可告子“食色 , 性也”的观点 , 实是故意回避之 。